峇迪是一种手工蜡染、却又那么具有艺术性和当地特色的染布。峇迪是我国文化国粹之一,但由于手工制作峇迪相当耗时又步骤复杂,使得这门手艺与行业越发被边缘化。
郭柔莹,从事时尚行业逾10年,2009年因工作初次接触,再深入专研峇迪,从一窍不通到现在能成立自己的峇迪蜡染品牌——J Batik Malaysia,一切只因为她爱上了这珍贵的传统手工艺术。
在成立峇迪蜡染品牌之前,她曾在南非工作了一段时间,当地的文化、音乐、民情激发起她创作的欲望,虽舍不得在南非生活的日子,但在2015年毅然回到自己的家乡——峇株巴辖发展峇迪,因为艺术对于她而言,是流淌在自己血液里的一部分。
从设计师转为艺术工作者,过程肯定免不了磕磕碰碰,柔莹开始将自家厨房改造成蜡染空间,从邻居报名参与学习工作坊、市集摆卖峇迪丝巾到后来走入学校进行蜡染教育性活动,能够一步一步坚持到今天,都是因为峇迪对她来说,还有无尽的玄妙等待她去发掘。
“这条路很艰难,即使将峇迪饰品穿戴在身上,大家只会以为是印刷出来而不是手工制作;无人问津更加是时常发生的状况,但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急促宣传峇迪。艺术不是商业,我们能慢慢吸引真正对它有兴趣的人,让他们自己醒觉‘其实你能学到这门手艺就是你赚到’。”
柔莹也笑说,“我每次都想象自己在网上发布一个炒果条和峇迪制作过程的帖子,大家肯定会给炒果条1000个like,而只给峇迪制作过程2个like。只有对工艺欣赏或艺术界的人才会观察峇迪,但绝大部分的人都对它没有兴趣。”
“推广艺术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还是要持续,不能因为它难就停下来,因为还有很多人不知道峇迪真正的精神。”
蜡染艺术之美
究竟柔莹是怎么探索和学习到蜡染的知识呢?
原来,当时她有机会接触峇迪蜡染后,便独自在家钻研,理出头绪后,便到吉兰丹当地的工厂与马来村观察他们如何制作传统峇迪,先自行研究再学习的方式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既定的框架所影响。
“我就是反向思考,都是自己先去研究、思考为什么失败;为什么把这片布染了过后洗蜡的时候颜色就会掉色,后来发现是因为我选错布料。当很多作品被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你就会去思考,你会一直去突破很多的框架,所以我的峇迪就相当有特色。”
制作峇迪非常考验耐心和细心,操之过急便会毁坏整片峇迪布的美感和质量。
柔莹也分享如何使用蜡染方式制作峇迪,其基本原理是“以蜡防染”,首先将蜡块加热溶解成为蜡浆,再将蜡浆倒入蜡刀里,以蜡刀尖尖的笔嘴在白布上作画,这是让蜡来隔开染料。将画好大轮廓的白布染上色,因为蜡有了隔色的作用,因此每个地方的颜色只会被蜡边框住,而不会染到其他区块;完成染色后就能将布料浸到沸水里以去蜡,不让蜡粘在布料里,洗去蜡浆后晒干便大功告成。
左:Black Beauty 右: Africa Dance ;2016 (Available)
AoTu Batik Art Exhibition by Joey Kher
与其他艺术不同的是,蜡染的煮蜡过程中需要在自然风的状态下完成,空调与风扇皆会使蜡凝固,因此柔莹也表示每当冬天到台湾花莲教学时都非常痛苦,还未将蜡刀里的蜡画出图案,里头的蜡便已凝固,又得再次重新取蜡。
由此可见,蜡染艺术并不像我们普通水彩、绘画那般容易上手,步骤虽复杂但在柔莹心里,蜡染是一个很美的事物,每每完成一副峇迪蜡染画作之后她都拥有满满的成就感,甚至到今天她都认为自己还未发掘完蜡染的秘密。
“我觉得蜡染很美的地方是它的精神,尤其冰裂纹更是蜡染里其中一种人工难以描绘出的天然花纹,将上了蜡的布料不断地压碎它形成很多的裂纹,蜡迹破裂后让颜色能够渗透出来。冰裂纹很难形成,有时我也未必能够压碎它,煮蜡和调蜡的比例都需要符合,所以如果做得出冰裂纹的感觉就会非常开心。”柔莹说。
After Dreams: Deconstructing the Lights <The Lights no.2>, Nov 2015
艺术不分宗教和种族,蜡染只是一张任你画的画纸
墨染灯笼、前首相马哈迪与夫人、纳尔逊·曼德拉峇迪蜡染画作
柔莹的峇迪作品除了富有自己的风格外,更加入了不同元素的图腾以及结合中华特色,让她的作品突破了我们以往认为峇迪是马来传统文化的既定印象。柔莹的作品非常之多,其中与书法结合的巨型墨染灯笼最具特色。
蜡染书法灯笼装置由八米长的丝绸画组成,以四位美女和诗人为主题。
(这是马来西亚的第一件作品)
当时,柔莹将自己耗时200小时完成的八面墨染灯笼带到商场展览,并且让书法老师现场在灯笼上题字,作品里也有她自己用蜡所画出的字,这是因为她把字当作画的一部分,让大家知道艺术其实是并不分宗教和种族的。
“蜡染就是一张画纸,你想要画什么都可以,我做每一幅峇迪都是把它当成一幅画来制作。我听过有个说法是峇迪布上不能出现人样,但我却画了中国四大美女,因为她们是历史的一部分、是美的人事物。所以我觉得艺术家不需要也不应该太在乎这些限制,只要不是宣扬毒品等不正确的信息。”
除了结合中华文化的墨染灯笼,2018年柔莹甚至耗时3个月完成一幅画有前首相马哈迪与其夫人的峇迪作品。
“我起初想画马哈迪夫人是因为我很喜欢她在幕后扶持的角色,我想赞美他们的爱情;然后将马哈迪的视线画成望向远方是让两个人显得更和谐,表现他默默守护着太太,像是在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Tun Dr. Siti Hasmah & Tun Mahathir by Joey Kher,2018
柔莹也创作了南非前统治者纳尔逊·曼德拉的蜡染画作,她表示曼德拉总统是她非常敬重的一位领导者,自己当初想到南非工作也是因为想见到他,只可惜当她抵达南非时,曼德拉总统已逝世。因此,柔莹结合了蜡与墨汁画出了曼德拉总统的样子,想用蜡染来做一个记录。
Nelson Mandela Mixed Media by Joey Kher, 2018
柔莹的每一幅作品都拥有很强的个人特色,创作的灵感都源于她对生活的启发和观察。
“我的灵感从生活来,就是要多去感受,包括对人、对街友、对动物的感受。从小我就对周遭的事物很有感受,有时候爸爸用过的笔、复印纸的背面都会拿来创作,用不吵家人的方式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所以我很喜欢看、很喜欢创作,平常不小心瞄到电视里的新闻也会对它产生兴趣,这些生活里所见所闻都会成为我创作作品的灵感来源。”
“我不把所有东西当作考试或功课,只将它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AoTu Batik Art Exhibition by Joey Kher
J Batik Malaysia品牌除了聚焦艺术创作外,柔莹也涉猎教育这一领域,根据特别的节日来开办一些短期课程、工作坊来分享峇迪蜡染的知识,教学的地方有的近在我国各州各地、有的甚至远到台湾花莲等。
“有时候我们会举办亲子活动,一天最多四个小时,隔一天还需要回来继续处理峇迪布后续的工序,然后就能拿回一个可挂在墙上的峇迪丝巾成品框。”
柔莹也笑说,由于蜡是非常高温、很烫的东西,所以连大人在作画前都会非常紧张,也会不小心让蜡浆乱滴。她表示,在制作峇迪过程中大人负责煮蜡,小孩子则负责染色,让他们一起完成一个值得收藏与纪念的作品。
“除了教学,我2016年到2018年还连续3年在峇株举办了峇迪灯笼活动,都是自己从设计、撑布、蜡染,到粘合成一个完整的蜡染灯笼,每一个灯笼制作需要6个小时,而且灯笼每一面、每一个都是不同的设计。”
“我制作完灯笼后再让来参加活动的小朋友染色,为了让他们能够拥有染色后快乐的感觉,我每一道制作工序都不能有任何失误,否则小朋友们看到染上的颜色不漂亮就会失去他们最美好的第一印象。”柔莹表示。
柔莹说自己去年虽然停办了这项峇迪灯笼活动,但她反而举办了“Batik Lantern Gathering”活动,让曾经参与过她的活动的人,带着属于自己的峇迪灯笼一起聚会见面。从照片里也可以看到,不仅有华人参与柔莹的峇迪灯笼活动,甚至还有友族同胞与他们一同欢庆中秋节呢!
在宣扬蜡染教育这条路上,最令柔莹难忘的是她曾经一路带着装满6个煮蜡炉子的厚重行李到怡保某间小学进行现场蜡染教学活动,正当要开始作画时,突然煮着蜡的锅子里的烟跟火都燃烧到非常高的天花板,形成一个黑团,这一经历真是让柔莹哭笑不得且记忆犹新。
峇迪蜡染的艺术性质与工匠精神见证与记录了历史
随着时代和审美变化的趋势,也许对许多现代人来说,峇迪只是一个传统手艺或文化,可能不太容易当作平常服饰穿戴出门,但是在柔莹心里,峇迪不仅仅是个工艺品,反而是一门独特艳丽的艺术。
“我觉得峇迪蜡染是一个工艺,也更是一门艺术。我很注重它的艺术性质,但我又不放弃它的工匠精神,在形成最后成品之前所有的工序和步骤都是很重要的。而我又会把自己所有的思想与想法放进峇迪,利用它带出一些意义,比如我的墨染灯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峇迪对我来说就是有艺术性的存在。”
正是因为峇迪蜡染具有其独特的艺术性本质,因此对柔莹来说,峇迪在生活中也更是作为一个记录的角色,将她认为具有纪念价值的事情或人刻在了蜡刀笔下、印在了峇迪布上,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Receive Happiness by Joey Kher, 2018 (Private Collection)
“2018年我会画这幅作品是因为我妹妹要嫁去印度,我心里非常舍不得,有一次半夜就起床马上开始作画,凭借小时候7岁时的印象和看着旧照片把它画出来。”
柔莹认为,每一个镜头都可以显示每一个年代,就像她的所有艺术品也和年代有关,每一幅蜡染画作都会标注年份与自己的名字,就像是一个文化和历史的传承。
左:Kindergarten Graduation by Joey Kher ,2018(Private Collection)
中: Imagine when I am Forty by Joey Kher , 2018(Private Collection)
右:Self Portrait “Joey” by Joey Kher , 2020(Private Collection)
以上左图为柔莹所画自己6岁时的毕业典礼、中为未来10岁后的样子、右图则为今年所画的未来样子。
以下左图是柔莹想象妈妈怀着她时候的样子,右图则是穿着唐装的爸爸。
左:Prayers by Joey Kher 右: Thinking by Joey Kher ;2018(Private Collection)
“这幅画作名字是‘我和面包’,当时会这么画是因为我时常思考究竟是’面包填饱肚子比较重要,还是艺术更为重要?’这个问题,但这是个永远都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尤其是MCO期间,我就特别能够有感受,因为当你是MBA商业硕士生毕业,甚至做过时尚大品牌的时候,身边朋友就会疑惑你为何要回到家乡发展艺术,所以我就一直思考这些问题,然后也把它画出来。”
Self Portrait “Bread and Me” by Joey Kher, 2020
“艺术是什么,但什么又不是艺术呢?峇迪就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东西,我很喜欢也非常爱的东西。”
· 感谢 J Batik Malaysia 提供照片 ·
· 文:陈玉亹 ·